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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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蒙昧的時代早已過去, 就連惡魔也在與時俱進。
史蒂夫在莉莉安的監督下，把她的號碼設置成了緊急撥號。
“這還差不多。”莉莉安嘟噥道。
娜塔莎臉色隱隱發青。
“史蒂夫——”
“我想和莉莉安單獨聊聊，可以嗎, 小娜？”
誰料她剛一開口, 就被史蒂夫溫和地打斷了。見此情形，娜塔莎嘆了口氣, 勉強同意。
“只能十五分鐘。”她用有些嚴厲的口吻說，活像個管教調皮孩子的母親似的。可是史蒂夫已經不是孩子了, 他略帶無奈地想, 他都快滿一百歲了。
但他嘴上還是服從：“謝謝, 女士。”
他目送娜塔莎和山姆離去, 直到房門被徹底關上，才終於再次將目光移到莉莉安的身上。
“你換了新的身體, 莉莉安。”
“是的。你不習慣嗎？”
“是有一點。”
“覺得太醜陋了？”
史蒂夫很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肉山’，半晌後點頭, 又很快搖頭：“他看起來不像是正常人類的身體。”
“這是煉金術的產物。”莉莉安聳肩, “用魔法、黏土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制作出來的儲物皮囊。”
“噢。”他好奇地揚揚眉毛, 接著詢問，“除了這些以外, 還有用別的材料嗎？”
“唔, 也許還有人皮？”
史蒂夫：“……”
看著他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 莉莉安笑了出來。
“沒有人皮。”她在史蒂夫面前晃了晃手臂，“人類的皮膚延展性不高, 並不適用制作儲物皮囊。我想, 這大概是某種具有伸縮能力的魔法生物的皮鞣制而成的。”
如果忽略過去龐大的身形, “肉山”的皮囊其實和五大三粗的白人男性沒有區別。史蒂夫盯著眼前這具和莉莉安原本的形象相去甚遠的身體，忽然問：“我可以摸一下嗎？”
“當然, 請便。”莉莉安很快點頭同意，好奇他為什麽會冒出這個想法。要知道，現在的身體連她自己都覺得醜陋非常。
難道史蒂夫是在好奇手臂上那些虬結的肌肉嗎？
也難怪，以她現在堪比浩克的體型，史蒂夫會好奇很正常。
見她這樣爽快地答應，史蒂夫也沒有猶豫。他仰起頭，踮著腳，然後——
“啪唧”一聲，他將手掌貼在了肉山一側的臉頰上。
莉莉安：“嗯？”
史蒂夫：“好燙。”
“燙？為什麽？”莉莉安有些奇怪，她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體溫，又反手攏住史蒂夫捂住她臉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
她疑惑地將腦袋偏向手的方向：“我們都是同樣的溫度。”
“我……”史蒂夫凝視著她，欲言又止，“我的身體好像出了一些變化。不知道為什麽，莉莉安，當我接近你的時候，我好像感受到有一團火，在你的身體裏燃燒。”
莉莉安臉色一沈。
“什麽樣的火？你能和我仔細描述一下嗎？”她緊緊抓著史蒂夫的手，盤腿坐了下來。
史蒂夫的藍眼睛上下打量了“肉山”一會，最後停在了心臟的位置。
“猩紅的烈火，仿佛血液在燃燒。”他喃喃，“就在這裏。”
莉莉安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用另一只空著的手劃開皮膚，露出空空的內裏。
“史蒂夫，這裏什麽也沒有。”
史蒂夫的眼神仍然停在那本該是心臟，如今卻空空如也的地方。
“可是我看見了。”他輕輕地說，“我真的看見了。”
也許是史蒂夫的頂輪出了問題。莉莉安想，難道是康斯坦丁解咒不夠及時，導致史蒂夫的頂輪受到了永久的創傷，讓他出現了幻象？可是她之前用惡魔視線替史蒂夫仔細檢查過，大腦聯通著人類的視覺，她確信史蒂夫的大腦完好無損，沒有出現任何病變的組織。
“我相信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睛，史蒂夫。”莉莉安說這話的時候，一只眼睛裏閃爍著藍色的光。那光芒溫柔極了，當史蒂夫觸及到它的時候，感覺到自己仿佛回到了馬耳他，沈浮在被陽光曬暖的海水中。
莉莉安啟動了荷魯斯之眼，借用這位神明非凡的魔力謹慎觀察著史蒂夫。
“史蒂夫，除了我，你還在誰的身上看到了火焰？”
“只有你，莉莉安。”
沒有問題。一切正常。史蒂夫很健康，除了有點虛弱，需要好好休息外，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莉莉安想：如果不是史蒂夫的原因，那也許故障出在她這邊。火焰？她近期接觸過什麽和火焰相關的事？她回了地獄去找阿斯特拉……等等。
她吞噬了尼爾蓋。
而尼爾蓋……
他恰好是司掌“火焰”的惡魔。
莉莉安眨眨眼，透過皮囊，看向自己的靈魂。果然，正如史蒂夫所說，她的心臟處，正燃燒著屬於尼爾蓋的，鮮紅如血的魔火。它不停灼燒著她那顆早已病變的心臟，卻無法真正傷害到她，哪怕一分一毫。也沒有給她帶來痛苦，相反，源源不斷的魔力正從心臟處朝四肢百骸散發著，讓她感覺很舒適。
“你還好嗎，莉莉安？”莉莉安關閉了荷魯斯之眼，史蒂夫很快從那種昏昏欲睡的狀況下脫離。
“唔。”莉莉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告訴史蒂夫她回老家吃了個老鄉，然後這老鄉還沒完全消化？這對人類來說是不是太超過了……感覺哪裏怪怪的。
“我很好，吃得很飽。”
她亂七八糟地回答，眼神飄忽，忽地，透過只剩一半的墻壁和走到樓下樹旁環胸盯著這邊的娜塔莎對上了視線。
娜塔莎兩指回勾，點了點自己的眼睛，又反過來指了指莉莉安，示意她正在被監視，不要做壞事。
莉莉安腦袋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對了，視線！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火焰，而在於史蒂夫的視線！
他只是個人類……為什麽能看穿她的靈魂，發現裏面的魔火？
莉莉安維持著臉上的表情，不動聲色地詢問道：“說起來，史蒂夫，你還記得你昏迷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嗎？”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但我不記得了。什麽都不記得了。”史蒂夫低聲說，用力回握莉莉安，“我、我很想你，莉莉安。所以當康斯坦丁和我說，他能解開巴基身上的魔法，並且能找到你的時候，我答應了和他合作。我當時太絕望，太迫切了。對不起，莉莉安，我不知道康斯坦丁會這樣對你。”
他轉過頭，看向那具躺在地板上，雙眼無神的莉莉安，眼睛裏閃爍著點點淚光。
“對不起，莉莉安。我從來沒有想囚禁你，也沒有想過要折磨你。我只是……”史蒂夫痛苦地說，“我只是走投無路了。我的兄弟因我受苦，我的戰友因我顛沛，我、我……”
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流下，砸在了莉莉安的手臂上。
這一刻，莉莉安只覺得那片皮膚正在尖叫。
她慌亂地錯開眼。
她本該為史蒂夫的痛苦而感到愉悅，得意洋洋地繼續以“惡魔的愛”折磨他。可此時此刻，當他真的向她坦誠自己的痛苦時，莉莉安倏地發現，她沒有收獲哪怕半點的愉悅。
那顆病變的心臟此時正在劇烈地攣縮。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
既然她曾親自給史蒂夫施加了那些苦難，現在為什麽又要因此感到難堪和痛苦呢？
她為什麽不敢直視史蒂夫的眼睛呢？
……其實她心中知道答案。
莉莉安想。
她害怕在史蒂夫的眼睛裏，看見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看見那個可憎的，扭曲的，屬於惡魔的靈魂。
史蒂夫握著她的手倏地一松，他低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我好像總是在做錯誤的事。”
鮮明濃郁的悲慟正從史蒂夫的身體中湧出，源源不斷的，匯集進了惡魔的身體。
莉莉安渾身戰栗。她抗拒著逃避那本該讓她感到安寧的力量，第一次覺得人類的痛苦是那麽沈重。
不久之前，娜塔莎曾挑釁過她，問她為什麽不殺了他們。莉莉安當時回答她，因為殺人毫無意義。這並不是一句謊言。
莉莉安是惡魔，不是殺人狂。殺人並不是她來到人間的目的，誘惑和折磨才是。而在加百列的監視下，她又不能一下子把人搞去地獄，而是要先做出一副考驗他人的姿態，裝模作樣地給出除了下地獄以外的，另一條可以向善的道路。
這就是最開始，莉莉安·米勒、傑克·羅林斯和梅洛蒂·肖誕生的原因。
她必須在善與惡的邊沿拉扯史蒂夫的靈魂，用愛欲、道德、是非、公理相遇時迸發的碰撞去觸動史蒂夫的信仰，讓他原本的世界觀一點點破碎，在代表選擇的懸崖邊搖搖欲墜。
他當然可以固守原地，但莉莉安知道，那塊懸崖的屹立只是暫時的，遲早有一天，他會在她的設想中掉進下方的硫磺深淵。
因為這從來不是一個選擇題，哪怕她曾經看似給過他選擇。誘惑英雄下地獄是路西法指派給她的任務，絕不允許失敗。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
從她選擇替梅洛蒂母女向貓頭鷹法庭覆仇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再全心全意地誘惑史蒂夫了。不，時間應該推到更早之前——
從她得到綠鈴碎片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另一個更重要的任務占據了。這個任務，名為“找尋真正的自我”。她必須跨越時空的浩瀚尋找到屬於自己的碎片，將其拼湊起來，組成完整的自我。這樣，她就不再需要憑借他人的皮囊和記憶，品嘗世界萬物的滋味。
愛，恨，快樂，痛苦，悲傷，釋然……所有這一切，莉莉安都想通過自己去感受。畢竟她實在太貪婪了。畢竟……就像尼爾蓋說得那樣，黑白善惡，無論哪一樣她都無法割舍，無論哪一方都無法拋棄，她搖擺在自己無法填補的欲望中，就仿佛她是個真正的人類一樣。
正如此刻，她也像一個真正的罪人一樣，無顏面對曾犯下罪惡的苦主。
十五分鐘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正在莉莉安為哭泣的史蒂夫手足無措的時候，娜塔莎從天而降，像一位英雄般從莉莉安面前奪走了史蒂夫。
“你該休息了。”
娜塔莎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帳篷，和山姆一起把它搭在四面漏風的房子裏，將史蒂夫“關”了進去。至於巴恩斯，則被娜塔莎不顧史蒂夫阻攔地剝奪了躺在床上的權利，被綁在了椅子上。說起來這把椅子先先後後坐了三個人，可以說是三朝元老了。
娜塔莎三下五除二做完這一切，動作麻利流暢到沒有任何山姆能夠插手的空間。山姆訥訥地用滿是冷汗的手掌搓了搓大腿，決定同樣鉆進帳篷裏，和史蒂夫一起抱著取暖。
娜塔莎料理好巴恩斯這個他們一行人類中唯一的隱患後，看向屋內最大的隱患：“至於你——”
“先等等。”莉莉安舉起手，從灰撲撲的地上站起來，當著娜塔莎的面，對史蒂夫所在的帳篷施了個魔法，又打了個響指。
在身後對她們怒目而視的巴恩斯應聲暈厥過去。
“這樣，就沒人能聽到我們說話了。請繼續。”
娜塔莎：“……”
她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忍住屠魔的欲|望，開口道：“康斯坦丁不見了，現在沒人替巴恩斯解開咒語。”
“我會為他解咒。”莉莉安沈默一會後，補充，“就當是對史蒂夫一點小小的補償。”
娜塔莎眉毛一挑，剛要開口再要點，就聽莉莉安繼續道：“處理完巴恩斯身上的麻煩以後，我會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記憶魔法帶來的後遺癥是長期性的，即使解除了，普通人也很難在短時間擺脫那種記憶混淆的狀況。我建議你們給他找個好點的療養中心。當然，我會支付這部分的費用——這也算在補償裏面。至於史蒂夫，”她猶豫了一下，“他的詛咒已經完全解除，可以正常生活。”
“只要你還在一天，史蒂夫就沒法正常生活。”娜塔莎語氣平淡，卻非常尖銳。
“史蒂夫不能正常生活的最大原因是因為超級英雄註冊法案。我承認其中也有我的原因，但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會因為你的這句話離開他。這是我們兩人的事情，即使你是他最親近的朋友，也沒有資格插手，娜塔莎。”莉莉安嘆了口氣，“現在來聊最緊急的事情吧。”
娜塔莎不帶笑意地勾起唇角：“你想要我幫你破壞惡魔陷阱。我明白。但是，莉莉安，如果是史蒂夫，他一定會一口答應下來。但現在站在這裏的人是我，對我來說，以上這些價碼還不夠。而且我很好奇，你就這麽想要回到原來的身體裏嗎？我看你現在這副模樣也挺不錯的。”
“那是我最貴的皮囊，耗費了不少心血。我很珍惜。”莉莉安道，“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態吧？”
“抱歉，我無法理解惡魔。”娜塔莎抿唇一笑，而後臉色沈下來。
“聽著，我會放你走。但前提是，你必須保證浩克的安全，還有* 布魯斯·班納的安全。我不知道你面對怎樣的敵人，也不在乎你要為誰覆仇。我只希望他安全。”提起浩克，娜塔莎冷硬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些，她揉揉眉心，罕見露出一絲疲態，“無論發生什麽……我要他、他們活著。我只有這一個要求。你能做到嗎？”
“當然。”莉莉安伸出手，“現在，和我契約。”
娜塔莎沒有絲毫猶豫握住了她的手。一個閃著光的魔法徽記在她們二人交握的手上，短暫浮現，又迅速消失。
幫著巴恩斯的椅子被放在了惡魔陷阱正中央。莉莉安朝他走去，在踏入陷阱範圍的瞬間，“肉山”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了下去，取而代之的，黑發的女人從地上站起，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莉莉安終於回到原本的身體。她把手放在巴恩斯垂著的腦袋上，閉上眼睛。一陣黑紫色的光芒從她掌心散發出來，籠罩住巴恩斯。過了大約五分鐘，莉莉安放下手。
巴恩斯醒了過來。他的眼神毫無焦距，發現自己被綁著後，茫然地掙紮了一會，很快被娜塔莎摁住。
“你是誰？”
“巴基·巴恩斯。”
“你是否認識史蒂夫·羅傑斯？”
“是。”
“你們是什麽關系？”
“最長久的鄰居、最親密的朋友、最信賴的戰友。”
“你是否認識艾麗莎·辛克萊爾？”
“是……否……我……”
巴恩斯痛苦地皺起臉。
“我，我不知道。”
莉莉安：“我說過了，記憶混淆。”
娜塔莎：“這就夠了。”
她一個手刀，巴恩斯的腦袋重新垂了下去。
接著，娜塔莎舉起剛才在樓下砍下的樹枝，準備替莉莉安毀掉天花板上的惡魔陷阱。
動手前，她很認真地對莉莉安：“聽著，我這麽做不是因為我真的相信你，而是因為史蒂夫。剛才我在樓下看著你們的時候，我發現他是真的相信你。他真是我見過最笨的人了。”
莉莉安沈默片刻後，問：“你就沒什麽想要和我交易的嗎，娜塔莎？如果你現在可以向我提出願望，我不會收取代價……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
娜塔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別了。我可不敢相信惡魔。”
“但也許，你可以信任莉莉安。你可以把這當作一個報答。我知道，以你的手段，是完全可以像佐拉對待阿斯塔羅斯那樣，把我困在這裏的。”
娜塔莎揚揚眉毛：“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反悔了。”
“知道嗎，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點。果決的女人，必要時還非常冷酷無情。”莉莉安對她露出微笑，“我們之後一定會再見的，小娜。”
娜塔莎翻了個白眼。她擡手，用樹枝毀掉了惡魔陷阱的一個角落。
一陣風吹過。
本該是莉莉安站著的位置，已經空空如也。而娜塔莎的手中，則多了一張黑卡，和一個字條。
字條上寫著莉莉安強烈推薦的“療養院”坐標地址。
【澤維爾天才少年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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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昧的時代早已過去, 就連惡魔也在與時俱進。
史蒂夫在莉莉安的監督下，把她的號碼設置成了緊急撥號。
“這還差不多。”莉莉安嘟噥道。
娜塔莎臉色隱隱發青。
“史蒂夫——”
“我想和莉莉安單獨聊聊，可以嗎, 小娜？”
誰料她剛一開口, 就被史蒂夫溫和地打斷了。見此情形，娜塔莎嘆了口氣, 勉強同意。
“只能十五分鐘。”她用有些嚴厲的口吻說，活像個管教調皮孩子的母親似的。可是史蒂夫已經不是孩子了, 他略帶無奈地想, 他都快滿一百歲了。
但他嘴上還是服從：“謝謝, 女士。”
他目送娜塔莎和山姆離去, 直到房門被徹底關上，才終於再次將目光移到莉莉安的身上。
“你換了新的身體, 莉莉安。”
“是的。你不習慣嗎？”
“是有一點。”
“覺得太醜陋了？”
史蒂夫很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肉山’，半晌後點頭, 又很快搖頭：“他看起來不像是正常人類的身體。”
“這是煉金術的產物。”莉莉安聳肩, “用魔法、黏土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制作出來的儲物皮囊。”
“噢。”他好奇地揚揚眉毛, 接著詢問，“除了這些以外, 還有用別的材料嗎？”
“唔, 也許還有人皮？”
史蒂夫：“……”
看著他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 莉莉安笑了出來。
“沒有人皮。”她在史蒂夫面前晃了晃手臂，“人類的皮膚延展性不高, 並不適用制作儲物皮囊。我想, 這大概是某種具有伸縮能力的魔法生物的皮鞣制而成的。”
如果忽略過去龐大的身形, “肉山”的皮囊其實和五大三粗的白人男性沒有區別。史蒂夫盯著眼前這具和莉莉安原本的形象相去甚遠的身體，忽然問：“我可以摸一下嗎？”
“當然, 請便。”莉莉安很快點頭同意，好奇他為什麽會冒出這個想法。要知道，現在的身體連她自己都覺得醜陋非常。
難道史蒂夫是在好奇手臂上那些虬結的肌肉嗎？
也難怪，以她現在堪比浩克的體型，史蒂夫會好奇很正常。
見她這樣爽快地答應，史蒂夫也沒有猶豫。他仰起頭，踮著腳，然後——
“啪唧”一聲，他將手掌貼在了肉山一側的臉頰上。
莉莉安：“嗯？”
史蒂夫：“好燙。”
“燙？為什麽？”莉莉安有些奇怪，她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體溫，又反手攏住史蒂夫捂住她臉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
她疑惑地將腦袋偏向手的方向：“我們都是同樣的溫度。”
“我……”史蒂夫凝視著她，欲言又止，“我的身體好像出了一些變化。不知道為什麽，莉莉安，當我接近你的時候，我好像感受到有一團火，在你的身體裏燃燒。”
莉莉安臉色一沈。
“什麽樣的火？你能和我仔細描述一下嗎？”她緊緊抓著史蒂夫的手，盤腿坐了下來。
史蒂夫的藍眼睛上下打量了“肉山”一會，最後停在了心臟的位置。
“猩紅的烈火，仿佛血液在燃燒。”他喃喃，“就在這裏。”
莉莉安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用另一只空著的手劃開皮膚，露出空空的內裏。
“史蒂夫，這裏什麽也沒有。”
史蒂夫的眼神仍然停在那本該是心臟，如今卻空空如也的地方。
“可是我看見了。”他輕輕地說，“我真的看見了。”
也許是史蒂夫的頂輪出了問題。莉莉安想，難道是康斯坦丁解咒不夠及時，導致史蒂夫的頂輪受到了永久的創傷，讓他出現了幻象？可是她之前用惡魔視線替史蒂夫仔細檢查過，大腦聯通著人類的視覺，她確信史蒂夫的大腦完好無損，沒有出現任何病變的組織。
“我相信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睛，史蒂夫。”莉莉安說這話的時候，一只眼睛裏閃爍著藍色的光。那光芒溫柔極了，當史蒂夫觸及到它的時候，感覺到自己仿佛回到了馬耳他，沈浮在被陽光曬暖的海水中。
莉莉安啟動了荷魯斯之眼，借用這位神明非凡的魔力謹慎觀察著史蒂夫。
“史蒂夫，除了我，你還在誰的身上看到了火焰？”
“只有你，莉莉安。”
沒有問題。一切正常。史蒂夫很健康，除了有點虛弱，需要好好休息外，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莉莉安想：如果不是史蒂夫的原因，那也許故障出在她這邊。火焰？她近期接觸過什麽和火焰相關的事？她回了地獄去找阿斯特拉……等等。
她吞噬了尼爾蓋。
而尼爾蓋……
他恰好是司掌“火焰”的惡魔。
莉莉安眨眨眼，透過皮囊，看向自己的靈魂。果然，正如史蒂夫所說，她的心臟處，正燃燒著屬於尼爾蓋的，鮮紅如血的魔火。它不停灼燒著她那顆早已病變的心臟，卻無法真正傷害到她，哪怕一分一毫。也沒有給她帶來痛苦，相反，源源不斷的魔力正從心臟處朝四肢百骸散發著，讓她感覺很舒適。
“你還好嗎，莉莉安？”莉莉安關閉了荷魯斯之眼，史蒂夫很快從那種昏昏欲睡的狀況下脫離。
“唔。”莉莉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告訴史蒂夫她回老家吃了個老鄉，然後這老鄉還沒完全消化？這對人類來說是不是太超過了……感覺哪裏怪怪的。
“我很好，吃得很飽。”
她亂七八糟地回答，眼神飄忽，忽地，透過只剩一半的墻壁和走到樓下樹旁環胸盯著這邊的娜塔莎對上了視線。
娜塔莎兩指回勾，點了點自己的眼睛，又反過來指了指莉莉安，示意她正在被監視，不要做壞事。
莉莉安腦袋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對了，視線！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火焰，而在於史蒂夫的視線！
他只是個人類……為什麽能看穿她的靈魂，發現裏面的魔火？
莉莉安維持著臉上的表情，不動聲色地詢問道：“說起來，史蒂夫，你還記得你昏迷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嗎？”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但我不記得了。什麽都不記得了。”史蒂夫低聲說，用力回握莉莉安，“我、我很想你，莉莉安。所以當康斯坦丁和我說，他能解開巴基身上的魔法，並且能找到你的時候，我答應了和他合作。我當時太絕望，太迫切了。對不起，莉莉安，我不知道康斯坦丁會這樣對你。”
他轉過頭，看向那具躺在地板上，雙眼無神的莉莉安，眼睛裏閃爍著點點淚光。
“對不起，莉莉安。我從來沒有想囚禁你，也沒有想過要折磨你。我只是……”史蒂夫痛苦地說，“我只是走投無路了。我的兄弟因我受苦，我的戰友因我顛沛，我、我……”
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流下，砸在了莉莉安的手臂上。
這一刻，莉莉安只覺得那片皮膚正在尖叫。
她慌亂地錯開眼。
她本該為史蒂夫的痛苦而感到愉悅，得意洋洋地繼續以“惡魔的愛”折磨他。可此時此刻，當他真的向她坦誠自己的痛苦時，莉莉安倏地發現，她沒有收獲哪怕半點的愉悅。
那顆病變的心臟此時正在劇烈地攣縮。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
既然她曾親自給史蒂夫施加了那些苦難，現在為什麽又要因此感到難堪和痛苦呢？
她為什麽不敢直視史蒂夫的眼睛呢？
……其實她心中知道答案。
莉莉安想。
她害怕在史蒂夫的眼睛裏，看見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看見那個可憎的，扭曲的，屬於惡魔的靈魂。
史蒂夫握著她的手倏地一松，他低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我好像總是在做錯誤的事。”
鮮明濃郁的悲慟正從史蒂夫的身體中湧出，源源不斷的，匯集進了惡魔的身體。
莉莉安渾身戰栗。她抗拒著逃避那本該讓她感到安寧的力量，第一次覺得人類的痛苦是那麽沈重。
不久之前，娜塔莎曾挑釁過她，問她為什麽不殺了他們。莉莉安當時回答她，因為殺人毫無意義。這並不是一句謊言。
莉莉安是惡魔，不是殺人狂。殺人並不是她來到人間的目的，誘惑和折磨才是。而在加百列的監視下，她又不能一下子把人搞去地獄，而是要先做出一副考驗他人的姿態，裝模作樣地給出除了下地獄以外的，另一條可以向善的道路。
這就是最開始，莉莉安·米勒、傑克·羅林斯和梅洛蒂·肖誕生的原因。
她必須在善與惡的邊沿拉扯史蒂夫的靈魂，用愛欲、道德、是非、公理相遇時迸發的碰撞去觸動史蒂夫的信仰，讓他原本的世界觀一點點破碎，在代表選擇的懸崖邊搖搖欲墜。
他當然可以固守原地，但莉莉安知道，那塊懸崖的屹立只是暫時的，遲早有一天，他會在她的設想中掉進下方的硫磺深淵。
因為這從來不是一個選擇題，哪怕她曾經看似給過他選擇。誘惑英雄下地獄是路西法指派給她的任務，絕不允許失敗。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
從她選擇替梅洛蒂母女向貓頭鷹法庭覆仇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再全心全意地誘惑史蒂夫了。不，時間應該推到更早之前——
從她得到綠鈴碎片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另一個更重要的任務占據了。這個任務，名為“找尋真正的自我”。她必須跨越時空的浩瀚尋找到屬於自己的碎片，將其拼湊起來，組成完整的自我。這樣，她就不再需要憑借他人的皮囊和記憶，品嘗世界萬物的滋味。
愛，恨，快樂，痛苦，悲傷，釋然……所有這一切，莉莉安都想通過自己去感受。畢竟她實在太貪婪了。畢竟……就像尼爾蓋說得那樣，黑白善惡，無論哪一樣她都無法割舍，無論哪一方都無法拋棄，她搖擺在自己無法填補的欲望中，就仿佛她是個真正的人類一樣。
正如此刻，她也像一個真正的罪人一樣，無顏面對曾犯下罪惡的苦主。
十五分鐘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正在莉莉安為哭泣的史蒂夫手足無措的時候，娜塔莎從天而降，像一位英雄般從莉莉安面前奪走了史蒂夫。
“你該休息了。”
娜塔莎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帳篷，和山姆一起把它搭在四面漏風的房子裏，將史蒂夫“關”了進去。至於巴恩斯，則被娜塔莎不顧史蒂夫阻攔地剝奪了躺在床上的權利，被綁在了椅子上。說起來這把椅子先先後後坐了三個人，可以說是三朝元老了。
娜塔莎三下五除二做完這一切，動作麻利流暢到沒有任何山姆能夠插手的空間。山姆訥訥地用滿是冷汗的手掌搓了搓大腿，決定同樣鉆進帳篷裏，和史蒂夫一起抱著取暖。
娜塔莎料理好巴恩斯這個他們一行人類中唯一的隱患後，看向屋內最大的隱患：“至於你——”
“先等等。”莉莉安舉起手，從灰撲撲的地上站起來，當著娜塔莎的面，對史蒂夫所在的帳篷施了個魔法，又打了個響指。
在身後對她們怒目而視的巴恩斯應聲暈厥過去。
“這樣，就沒人能聽到我們說話了。請繼續。”
娜塔莎：“……”
她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忍住屠魔的欲|望，開口道：“康斯坦丁不見了，現在沒人替巴恩斯解開咒語。”
“我會為他解咒。”莉莉安沈默一會後，補充，“就當是對史蒂夫一點小小的補償。”
娜塔莎眉毛一挑，剛要開口再要點，就聽莉莉安繼續道：“處理完巴恩斯身上的麻煩以後，我會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記憶魔法帶來的後遺癥是長期性的，即使解除了，普通人也很難在短時間擺脫那種記憶混淆的狀況。我建議你們給他找個好點的療養中心。當然，我會支付這部分的費用——這也算在補償裏面。至於史蒂夫，”她猶豫了一下，“他的詛咒已經完全解除，可以正常生活。”
“只要你還在一天，史蒂夫就沒法正常生活。”娜塔莎語氣平淡，卻非常尖銳。
“史蒂夫不能正常生活的最大原因是因為超級英雄註冊法案。我承認其中也有我的原因，但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會因為你的這句話離開他。這是我們兩人的事情，即使你是他最親近的朋友，也沒有資格插手，娜塔莎。”莉莉安嘆了口氣，“現在來聊最緊急的事情吧。”
娜塔莎不帶笑意地勾起唇角：“你想要我幫你破壞惡魔陷阱。我明白。但是，莉莉安，如果是史蒂夫，他一定會一口答應下來。但現在站在這裏的人是我，對我來說，以上這些價碼還不夠。而且我很好奇，你就這麽想要回到原來的身體裏嗎？我看你現在這副模樣也挺不錯的。”
“那是我最貴的皮囊，耗費了不少心血。我很珍惜。”莉莉安道，“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態吧？”
“抱歉，我無法理解惡魔。”娜塔莎抿唇一笑，而後臉色沈下來。
“聽著，我會放你走。但前提是，你必須保證浩克的安全，還有* 布魯斯·班納的安全。我不知道你面對怎樣的敵人，也不在乎你要為誰覆仇。我只希望他安全。”提起浩克，娜塔莎冷硬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些，她揉揉眉心，罕見露出一絲疲態，“無論發生什麽……我要他、他們活著。我只有這一個要求。你能做到嗎？”
“當然。”莉莉安伸出手，“現在，和我契約。”
娜塔莎沒有絲毫猶豫握住了她的手。一個閃著光的魔法徽記在她們二人交握的手上，短暫浮現，又迅速消失。
幫著巴恩斯的椅子被放在了惡魔陷阱正中央。莉莉安朝他走去，在踏入陷阱範圍的瞬間，“肉山”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了下去，取而代之的，黑發的女人從地上站起，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莉莉安終於回到原本的身體。她把手放在巴恩斯垂著的腦袋上，閉上眼睛。一陣黑紫色的光芒從她掌心散發出來，籠罩住巴恩斯。過了大約五分鐘，莉莉安放下手。
巴恩斯醒了過來。他的眼神毫無焦距，發現自己被綁著後，茫然地掙紮了一會，很快被娜塔莎摁住。
“你是誰？”
“巴基·巴恩斯。”
“你是否認識史蒂夫·羅傑斯？”
“是。”
“你們是什麽關系？”
“最長久的鄰居、最親密的朋友、最信賴的戰友。”
“你是否認識艾麗莎·辛克萊爾？”
“是……否……我……”
巴恩斯痛苦地皺起臉。
“我，我不知道。”
莉莉安：“我說過了，記憶混淆。”
娜塔莎：“這就夠了。”
她一個手刀，巴恩斯的腦袋重新垂了下去。
接著，娜塔莎舉起剛才在樓下砍下的樹枝，準備替莉莉安毀掉天花板上的惡魔陷阱。
動手前，她很認真地對莉莉安：“聽著，我這麽做不是因為我真的相信你，而是因為史蒂夫。剛才我在樓下看著你們的時候，我發現他是真的相信你。他真是我見過最笨的人了。”
莉莉安沈默片刻後，問：“你就沒什麽想要和我交易的嗎，娜塔莎？如果你現在可以向我提出願望，我不會收取代價……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
娜塔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別了。我可不敢相信惡魔。”
“但也許，你可以信任莉莉安。你可以把這當作一個報答。我知道，以你的手段，是完全可以像佐拉對待阿斯塔羅斯那樣，把我困在這裏的。”
娜塔莎揚揚眉毛：“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反悔了。”
“知道嗎，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點。果決的女人，必要時還非常冷酷無情。”莉莉安對她露出微笑，“我們之後一定會再見的，小娜。”
娜塔莎翻了個白眼。她擡手，用樹枝毀掉了惡魔陷阱的一個角落。
一陣風吹過。
本該是莉莉安站著的位置，已經空空如也。而娜塔莎的手中，則多了一張黑卡，和一個字條。
字條上寫著莉莉安強烈推薦的“療養院”坐標地址。
【澤維爾天才少年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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